鳥
- 山城YAMASHIRO

- 2023年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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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宮帶回文司宥的那一晚起,宣京開始下雪。
自從天牢解救文司宥回凌府以後,在照顧他的這些時日,我和文司晏兩人幾乎沒有讓文司宥有過落單的時候。
傾空國庫的舉動如捋虎鬚,若不是宣行之曾有納文司宥入幕的念頭,想必刑求的手段會直往死裡走。
但也許他始終保持僥倖,所以,文司宥在牢裡所受的皮肉傷都不致命,卻十足疼痛。
比如失去光芒的雙眼;比如被夾棍夾得青腫的十指。
在馬車內,文司晏捧住哥哥嚴重烏黑青紫的雙手,一度瀕臨崩潰,他用哽咽的越陽話喊著阿兄阿兄,可是,文司宥只是慘白著嘴唇勉強對他一笑,隨即力竭昏厥過去。
我在一旁看著這幅情景,忽然想念當初奮不顧身往崖下跳也要救我的哥哥,一時五味雜陳,痛恨自己的軟弱無力,又慶幸還不算太晚,至少文司宥現在確確實實還活著。
雖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簡單的話化為文司宥在床上的模樣,並不像說出口的一句話輕巧簡單。
深入肺腑的劇毒,需要一天三餐、日日吃藥來拔除,高燒、佈滿全身的大小傷、接近脫水的營養失調等,在等著我們一樣樣擺平。
無奈同文行還剩太多瑣事,待文司宥退燒清醒,他才暫時將文司宥託付給我們,回越陽處理。
*
從洛墟園的屋內傳來文司宥叫我名字的聲音。
自從開始照顧文司宥的日常,我就發現他很少開口喚人幫忙,並且,叫喚聲從不超過三聲,發現這個細節後,我在白日或是文司宥小憩以外的時間,幾乎片刻不離開他超過半尺距離,深怕遺漏任何一回他需要我的時候。
我單手執藥碗,不敢耽擱,拉開門迅速走進屋內:「先生叫我何事?」
文司宥朝我的方向微微偏頭,頭跟隨我將瓷碗擱下的聲音一點,才開口道:「方才有一隻烏兒飛入房中。我聽到牠啼鳴,也聽到牠甩動翅膀的聲音。只是看不見⋯⋯你幫我把牠放出去吧?」
經他一說,我才發現安靜的房間內,的確斷斷續續傳來鳥類嘗試展開翅膀的撲簌聲,我尋向來源一看,原來是一隻小麻雀。牠從半掩的窗扉鑽入溫暖的室內,卻進得來出不去,身體卡在文司宥座椅附近的茶几夾縫中。
我很順利就將牠救出,正想放出外頭時,不知為何我心念一轉,停下動作。
「霽月先生,麻煩替我看住這小麻雀一會兒!」
我邊說,邊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鳥兒往文司宥的手裡塞。
接著,我拔腿往外跑去。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也許是文司宥剛才對我說他現在光救一隻鳥都辦不到的表情太過沮喪,我想對他說不是的、想讓他也感受那一團搏動的溫度。
我在廚房順利跟廚娘拿到一把小栗米,兜在手帕裡迅速回到洛墟園。
半掩的門扉內,我見到文司宥像雕像一般,從我離開就僵直背脊、沒改變姿勢,不禁放輕腳步,怕驚擾他。
「先生,我回來了。」
他點點頭,我察看他手裡麻雀的狀況,發現黃喙褐翅的鳥兒已經蓬鬆著羽毛,窩在文司宥纏著白紗的手心上,很是舒適。
我忽的想起去年曾在越陽文家見過的那一大群信隼。
我們待在文家那幾天,不只抓到那隻暗齋報信的軍鷹,也見過金絲籠內,用以觀賞把玩的白文鳥,甚至還有一隻極為珍奇,據說來自天樞草原上的海東青。
鳥兒也是文家獨特的風景之一,也許這就是文先生會對闖入房內的麻雀,突然投注關心的原因罷。
「不愧是馭鳥無數的文家主,小小麻雀兩三下就納入麾下。」
我打趣地說,面前的文司宥抬起頭,沒有回應我的狗腿,他左手還在輕挲麻雀的翅羽,右手已經朝上對我展開手心。
文司宥的十指還裹著散發淡淡藥香的白紗,但長指已經不見紅腫,總算恢復成我印象中的纖長白指,不枉費我每天逼著文先生幫他換藥。
我看著覺得欣慰,把栗米撒在先生的掌心。
這點動靜引起麻雀的注意,牠拍翅幾下,還沒挪近右手,文司宥已經將米粒遞到牠面前。
「吃罷。」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文司宥已經如能看見一樣,餵食麻雀的動作行雲流水。
彷彿他人正在越陽文府悠哉地賞花逗鳥。
麻雀一下下啄食手心的觸感,讓文司宥嘴角泌出久違多日的淡笑,他輕喃:「好孩子。」,雙肩鬆弛下來,任鳥兒盡情飽食一頓。
我不願打斷眼前寧靜,所以,默不作聲陪在旁邊。
冬日的陽光暖洋洋曬入寂寥的屋內,我在心中暗禱:總會越來越好⋯⋯總會越來越好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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