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模糊不清。 虎徹揉了揉眼,往前定睛一看,還是只能看見模糊的團塊。想要看清楚的慾望驅使虎徹邁步往前。隨著腳步逐漸接近,他發現在眼前原本以為是一整團的灰澀,其實各自獨立了分量不均的兩團深淺。 微瞇眼再用心看仔細後,較大的一方形象令虎徹毛骨悚然。削得細尖的脩長機械,像昆蟲觸鬚一樣不甚靈活地舞動,朝較小的一方不斷伸展碰觸。長短不一的刀刃在一片霧白裡,具生命感地舞動著,伸展、退縮,朝較小的顏色逐漸靠近,蠶食鯨吞掉它們之間的距離。 冰涼的恐懼從腳底緩慢爬升,引得虎徹的雙眼忍不住追溯,他發現那些利刃是被一具報廢的機械人偶口中吐出,那些尖銳如口銜含,凶器一般從半毀的人偶體內破繭羽化、洶湧而出。 人偶已經半毀,宛如腐屍容顏殘破,冷色金屬上搖搖欲墜貼著小麥色的膠皮,瞳孔位置鑲嵌著未導電的蛋白色燈泡。包覆膠皮的軀殼僅能看出是一名成年男性,襯衫袖口長至手肘,還禮儀周到穿著馬甲背心,可是與背心配套的領帶卻鬆鬆垮垮纏在鎖骨處,左右輕晃。 那些銳利,朝面前的小團灰輕點幾下,確認無害後擺脫生疏,極快抓住目標,如捕食一樣一圈圈纏緊蟲鬚。 這詭異的場面虎徹看了覺得作嘔,他將視線移開想要逃離,而不是像工作時想要拯救眾生,不料卻看清他意想不到的事物。 01:10 Be green with envy 眼紅
凌晨一點十分。
從床上一躍而起,虎徹手緊掐著薄被,感到薄汗像細雨一樣打溼他的肩背,使棉質背心緊貼著身上,揪著被子抹掉臉上汗水,虎徹在開著夜燈的幽暗房內,顯得黯黃的眼球轉向床側。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許是昨天在公司的際遇,太顛覆他三十幾年來的常識,才會在晚上做這種超現實的夢境。
樓中樓浸在夏夜的暑氣中十分悶熱。虎徹睏極地看著機體自動排出廢氣的人型機器人好半晌,遲鈍的大腦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台電腦主機是蒸醒他的元兇。
剛才出現在夢中的人造人,虎徹睡前將它轉為夜間待機模式,因此現在正盤腿坐在他的床邊的地板上。想要乾脆將電源關掉,虎徹翻身下床,蹲到機器人面前,機器人的雙目被護目鏡型狀的鏡面螢幕遮掩,低垂著頭,黑鑽質地上浮現的紅色示意線由左往右流動,看起來猶如一個正舒服沉睡的人類。
虎徹搔搔有點汗濕的後腦勺,還沒完全清醒的頭腦昏昏沉沉,他吃力回想著開發部的那幫人有沒有告訴他這台正不斷發燙的電腦主機開關在哪裡?
開關的事情還沒想到,虎徹反而先回憶起昨天離開公司前,一左一右同時被工程師的叮囑、路易斯的嘮叨反覆轟炸的事。他會將這台根據自己為原型創造出的機器人『Wild Tiger』帶回家,是因為有重要的目的存在。
去年,阿波羅媒體的股票價格,因為旗下第一對英雄業界的搭檔誕生,在股市內竄起火紅高價;同時也因為CEO的醜聞爆發、Tiger&Bunny解散,股價跟上升的速度一樣快速慘跌,公司一度面臨危機。
而這個業界裡的英雄們,說穿也是拿人薪水的工薪族,而贊助英雄的廠商們,比起英雄的夭折更承受不住公司股東的流失。老東家痛定思痛,投資已經獲得廣大市民人氣的狂野猛虎加入二軍英雄聯盟,好不容易穩住營運的上層們,透過虎徹的主管路易斯,提出支援他回歸業界的兩項條件:
一、 以二軍的身分出動現場,不參與一軍英雄的賽季競爭。
二、 協助開發Wild Tiger
『協助……開發…Wild Tiger?』原本讓虎徹一頭霧水的指令,在見過開發部自豪的心血:一台酷似鏑木.T.虎徹的機器人之後,得到再清楚不過的解答。
公司高層特地創立專案部門,最終目標是開發仿英雄型態、帶有NEXT能力般功能的機器來代替英雄。虎徹的NEXT退化,間接影響公司利益一事,讓商人痛定思痛不再重蹈覆轍,因此現在他的床邊才會有這台Wild Tiger。
『為了在推出時能更好被市民接受,我們最後決定用目前為人所廣知的英雄們的模樣來設計外殼。』介紹時像孩子獻寶似的年輕工程師,滔滔不絕對著虎徹說明他的事業理念。
『我對於加入這個團隊感到很興奮,因為Wild Tiger是我以前最崇拜的英雄呢!在正義的道路上奔跑的破壞家,能突破一切災難、困境的人:Wild Tiger!』
『欸?咦咦?』沒想到公司同仁會是自己的粉絲,暗爽在心的虎徹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胸膛也在穿著白袍仍顯瘦弱的新人工程師面前挺起來。
『不過,人體畢竟是有極限的,像您就是最佳的例子,聽說您現在的NEXT發動能力只剩下一分鐘?』
『才沒……、咳,更精準的說是一分十秒才對。』虎徹想要偷學巴納比的口吻搞笑,岔開這尷尬的話題走向,沒想到不太成功,對方繼續他的話:『還有在這之前,您不也是因為NEXT能力多有限制,所以才會離開前東家,選擇來到在業界內對戰鬥服製作很出名的阿波羅媒體來嗎?』
工程師推推粗框眼鏡,話鋒一轉,一副我可是對狂野猛虎的消息瞭如指掌的臉,讓虎徹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他說不出口:不是啦,我是因為前公司被我的負債搞垮了,我就像球季輸球的運動員一樣,被回收再利用賣到現在的公司。只是,不得不說,齋藤老弟的戰鬥服真的做得很棒啦!
『啊,呃、說得也是啊⋯⋯』鏑木•T•虎徹,今天也是選擇守護童心的一天。
『所以、我出很期待 Wild Tiger的完成呦,讓我們一起讓Wild Tiger 繼續在英雄界大放異彩吧!鏑木先生。』跟著工程師一起看向只剩最後測試階段的機器人型,那張除了被護目鏡螢幕遮住的雙眼之外,像被模子複製出來般跟自己如出一轍的穿著和外貌,讓虎
徹只能咧開嘴做出笑容的形狀,不知道該說什麼。努力回想到這裡,還是沒有對電源開關的記憶,如果不是狂野猛虎的粉絲沒講、八成就是被自己忘記了。很快就放棄繼續動腦的虎徹、索性開始在機器人身上隨意亂摸、亂敲,想找找看有沒有疑似突起的按鈕。
手心手背、没有。
腰側、没有。
腿或腳?不太可能装在這裡吧⋯⋯?
虎徹連對方的腳底都翻出來看,結果只看到一顆跟自己一樣的黑痣。盯著Wild Tiger 的臉研究半晌,虎徹洪定仔細找找看頭部,手扶上它穿著紅色襯衫的肩頭,虎徹靠上散發熱氣的機體,作擁抱狀把機器人的頭納入雙臂。頭倒向虎徹肩膀,他因此看見機器人的衣領底下縫貼得漂亮的仿人膚硅皮,甚至還有一段段隆起的脊節。虎徹可以理解新人工程師被高層賦予重望的工作熱情,不過重現到這地步的精細也未免太過噁心了。
虎徹微微擰起眉頭、連關掉電源的念頭都打消掉,手睕一轉、推開機器人,他也因為反作用力順勢一屁股坐到地上。無意識在對面擺出相同的姿勢。老實說,他不想接下協助 Wild-Tiger 的工作。
英雄在這座城市已經等同正義一樣的象徵,而每每在事故發生衝往第一線的英雄們,有時候甚至會比警察更快到達去救助民眾,或者,去處理一般警察無法阻止的災情惡化。在現場,雖然,每位英雄會因為自己的公司政策作出不同舉動,可是,面對情況多變的現場,英雄都是依照自己的判斷決定行動。
依照既有設定而走的機器,不管過多久都不通人情事理。
英雄啊,是需要有靈魂的人們才能勝任的工作,虎徹固執地這麼認為。
「就算做得再怎麼像我,這東西也不可能成為我吧?本大爺才是Wild Tiger——……」蹶嘴嘟囔,撇歪著唇的虎徹伸手摸上機器的胸膛處,佯裝出對假想敵的挑釁動作想推推它。手接觸到的冷硬質感,讓虎徹一瞬間見到自己的五指變形成方才夢中所見的機械觸爪。具生命感又張牙舞爪起來,彷彿要朝向機器人開腸剖肚。
「……嘶!」虎徹倒抽口氣,手像觸電似飛快彈起。
房內異常悶熱,虎徹額頭甚至開始淌下冷汗,討厭的夢境內容,從好不容易壓下的腦海深處,不斷膨脹、蒸騰、溢出。他瞪大琥珀色的眼瞳,彷彿又見到灰色朝他聚集靠攏,分裂成大小不一的兩團灰色。
較大的那團是張牙舞爪的毀壞人偶,它擄獲住較小的那方,一個穿著和坐在他床頭一樣的機器一樣,穿著鮮紅襯衫、黑色西裝背心的自己。銳爪不斷蠕動,再次纏住那一台酷似鏑木虎徹的機器人,刀刃猶如手指敲打桌邊般活動、從容確認掌中的獵物是否已經不能掙脫。之後,尖刃停止動作的瞬間一起集中,猛力往機器人的心窩一戳!
虎徹一瞬間嚇得咬牙閉上眼,可是,沒有任何痛楚產生,讓他想起被捕食者的對象並不是他。
那麼,他當時在夢裡究竟是見到什麼?
虎徹謹慎地睜開眼,他在剛才的夢境裡,其實看得一清二楚:黝黑、鮮紅、澄橘、銘黃、嫩綠、湛藍、深靛、粉紫、潔白的一束束電纜被尖刀勾出、翻露在外。電纜像人體的主血管被扯緊,發出繃緊的摩擦聲,可是不斷施力的刀刃將它一根根割裂,綻開的心窩口正泊泊流出冷卻油液,漏電纏繞著心臟窟窿,彰顯著破壞。
虎徹被震攝,已經刻在體內的正義感驅使他的雙腿肌肉要去營救或者打敗敵人。他跟剛才在噩夢裡一樣要往前跑時,才看清破壞Wild Tiger的不是怪物。
從體內破繭羽化、洶湧吐出的機械刀刃,源頭來自鏑木虎徹的口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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