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上+下)
- 山城YAMASHIRO
- 2022年4月21日
- 讀畢需時 0 分鐘
已更新:2022年4月23日
上 花澤尋進入咖啡廳的時候,已經超過約定的時間五分鐘了。
上
花澤尋進入咖啡廳的時候,已經超過約定的時間五分鐘了。
這間主打下午茶跟輕食的餐廳附屬在茨城一個小車站裡。它不只因為是網美熱愛的打卡處而出名,也因為負責設計店家的設計師獲得國際獎項後,報章雜誌、電視節目爭相採訪,知名度節節上升。即使是路過的旅客們,也會被車站裡候位處的海景吸引目光,拿起手機拍下路過的紀錄。
可以見到廣闊海景為賣點的餐廳在今天一樣人滿為患,大片透明玻璃打造的店內位置不大,可是在懸崖上架高的位置,毫不吝嗇把天海一線的畫面呈現給踏進店門的客人。
「我的天啊⋯!」一向喜歡這些的花澤尋不由得掩住嘴,從東京搭車的疲憊頓時一掃變得值得。
店員很快過來迎接,知道花澤尋有朋友已先到達後,安靜親切地將她領到尾形留的桌邊。
晴朗的藍天前,坐著一名纖瘦的美麗女人。黑色的直長髮沒有綁住,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跟淺藍色水洗牛仔褲。
桌上只有一杯黑咖啡,沒有其他食物。
在花澤尋走過來之前,她手撐著頭往窗外盯,還打了呵欠。
「小留,久等了。」
「哦、好久不見,尋。」
尾形留對她微笑,花澤尋敏銳發現微紅的眼眶,在對面的椅子落座後,卸下小皮包。
「妳看上去很睏的樣子,昨天也是很晚才打烊嗎?」
「跟平常差不多,沒事,反正今天公休,我回去就能睡覺。」尾形留笑著擺手,接過迴轉的店員遞給她的菜單交給花澤尋,拿起黑咖啡灌了一大口。
「是嗎~?」花澤尋湊近她,懷疑道。
「真的。」尾形留行得正、坐得直,連眼神都不飄,花澤尋坐回自己的位子,很快就跟店員點好蘇打汽水跟香蕉鬆餅。
「⋯⋯妳先調查好了?」
「當然囉。」花澤尋對她甜甜一笑。
「不愧是妳⋯⋯。」
她們會約在這間餐廳是花澤尋要求的。
尾形留的工作是經營從晚上營業到深夜的小酒吧,打烊時間太多在凌晨兩三點,花澤尋不願意她大老遠跑過來東京,便在茨城內周邊尋找可以聚會的場所。
既然都要出門,最好去沒去過的地方,能夠有漂亮的風景、好吃的甜點就更好了。
對於海景餐廳,故鄉就住在茨城觀光景點的尾形留興趣缺缺,但是,在東京土生土長的大小姐則非常喜歡。
花澤尋定期保養的手指沒有花俏的裝飾,單薄薄擦上一層膚色的指甲油,拿著最新款的蘋果手機瘋狂拍照。
尾形留見到這種恍如少女的舉動,不禁失笑:「有這麼喜歡?」
花澤尋的手機鏡頭對著尾形留,將背景映著乾淨藍空,正看著她的美麗女人拍下來。
「當然、非常喜歡⋯。」花澤尋小聲回答,指尖撫著手機螢幕,滿意地存下照片。
店員端上覆著奶泡的青藍色蘇打汽水,以及,有香蕉跟香草冰淇淋妝點、撒上白色糖粉的鬆餅盤。
因為花澤尋事先跟店家多討要一支叉子,所以,花澤尋連銀叉一起,把裝著鬆餅的木盤推到尾形留面前,半強迫分給睏倦的好友一半,尾形留才同意替她吃掉一片鬆餅。
「唉,鬆餅,我也到很難減肥的年紀了呀。」
「討厭,妳又不胖!」
「那是因為被衣服遮住了,妳不知道百之助每次大學放假回家都怎麼唸我。」
尾形百之助,尾形留的獨子,目前在東北大學讀牙醫,今年春天就會畢業。
因為東北大學在仙台,所以上大學後,直接在學校住校唸書,只有長假時候才會回茨城一趟。
「這都是些什麼話呀?他好意思唸妳,也不想想從小把屎把尿、賺錢養大他的是誰呦?」
「也是,這臭小子!下次再亂說話就扣他零用錢!」
「什麼!?他都這麼大了還跟小留伸手拿錢!」
「沒有哦,我叫他自己想辦法打工去了。」
「⋯⋯小留!妳又騙我!真壞!」
「哈哈哈哈,對不起,妳真的太好騙了哈哈。」
尾形留大笑時才看得出眼尾有細微的皺紋,花澤尋想起今天出門前,在梳妝台對著鏡子仔細上粉底的自己,原因當然也是為了精緻遮掩那些在臉上一覽無遺的細紋。
「勇作呢?早稻田的政經不好唸吧?課業重不重?」
「那孩子還是一樣,一向做得很好。依照父親的要求似的在長大。」
尾形留沈默著點頭,提到花澤幸次郎,她向來不予置評。
「小留⋯⋯」花澤尋放下叉子,嗑碰出清脆的碰撞聲。她斟酌著用字,半晌吸氣,下定決心一樣開頭說:「我丈夫,他有意等百之助畢業後,讓他認祖歸宗。」
說完後,花澤尋很緊張地觀察尾形留的反應,可是,對方的表情仍然像聽了日常小事般的無動於衷。
這令她既高興又失望。
花澤尋僅僅見過讀高中時的尾形百之助一次,那一回也是誤打誤撞的結果,令人覺得造化弄人。
雖然過了幾年,尾形百之助的長相仍然難以抹滅存在於花澤尋的腦海中。
與其說他擁有花澤幸次郎的血緣,不如說整體感覺更接近尾形留一些,五官清俊,眼神帶點無機質的冷淡,嘴巴和尾形留不說話時一模一樣。
可是,他毫無疑問是花澤幸次郎在外生的庶長子。
比誰都明白這一點的花澤尋,對尾形百之助的心情總會隔著一面很難捅破的紙。
不管過多久,她都很難打從心底喜歡這個小孩。
縱然他是最喜歡的小留的親生子也一樣。
經過多年,花澤幸次郎跟花澤尋都清楚彼此與尾形留母子之間的那筆糊塗賬。
所以,前些時間,花澤幸次郎在書房內不緊不慢對花澤尋坦白想迎回尾形百之助的打算。
「我明白了,如果尾形願意的話,我沒有意見。」
「妳的意思是,前提也要百之助願意回來⋯⋯是嗎?」習慣在官場上斡旋的花澤幸次郎沒有被妻子的話轉移焦點,他不悅地微眯著眼,質問花澤尋:
「妳這話是要告訴我,妳不同意這件事嗎?」
「我豈敢有這心思,你不已經決定好才告訴我嗎?我只是回答老公,我知道這件事了。」
他們夫婦間,因為尾形尋無數次的爭吵所磨礪出來的諷刺,又一次狠狠刺在花澤幸次郎的自尊心上。
花澤幸次郎哼了一聲,不再說話,花澤尋也沒有自討無趣,當下乾脆回去寢室休息。
在兒子花澤勇作面前,他們則是表現出彷彿沒有那一場不悅的談話一樣,各自繼續生活與工作。
花澤尋左思右想,不想讓尾形留直到最後才知道小孩要被搶走,所以,才藉口約她出來。
花澤尋也不說話後,她們之間瀰漫著餐廳內播放的輕音樂。尾形留眼前的咖啡杯留著喝乾黑咖啡的污漬,她對花澤尋說:「反正百之助已經成年了,要不要回父親身邊就讓他自己決定。」
花澤尋艱難道:「如果百之助同意,小留也不要緊嗎?」
如果今天一樣的立場,換成她和勇作,花澤尋認為她絕對不要!
只是付出金錢跟精子的男人,憑什麼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一切?
「他如果同意就同意吧,反正當年我也沒問他意見就把他生下來了,算我欠他一次。」
尾形留勾唇一笑,花澤尋在那瞬間覺得呼吸凝滯,體內的心臟重重一跳。
她眨眨眼,捏著玻璃吸管吸下一大口汽水,甜膩的滋味很好地安撫她的過快心跳。
「嗯,好吧,既然小留都這麼說了,就這樣做吧。」花澤尋嘟囔了聲,話題就簡單打住了。
花澤尋拉著尾形留在車站內外到處拍文青風美照、拜託路人幫她們兩人拍合照,拖拖拉拉等到夕陽照都拍不少,花澤尋才終於願意搭車回東京。
尾形留笑話她,還以為花澤尋這是要過夜的架勢,花澤尋對她佯裝生氣回敬兩句,卻依依不捨牽著尾形留的手。
「尋,再見⋯⋯,我想我們最近很快就會再見了吧。」
「嗯,到時候不可以露餡哦!我是花澤夫人,你是尾形女士。」
「好啦好啦,知道了。」尾形留仰賴個頭優勢,趁機拍了花澤尋的額頭一下,立刻笑嘻嘻逃離剪票口。
不料,花澤尋沒有像她想像中生氣,而是露出整天下來最認真的表情,定睛看著尾形留。
「怎麼?抱歉,我太大力了?」
「我會保護妳,不讓妳受到任何委屈,相信我,小留。」
尾形留還沒想好怎麼回應,花澤尋已經踩著高跟涼鞋鑽入月台樓梯了。被留下的尾形留久久才無奈嘆氣,她苦笑:「就是這樣,我才會一輩子贏不過妳,對吧?尋。」
(上篇 完)
下
回到家前,尾形留收到兒子的訊息,告訴她明天會回家一趟。
臨近畢業,早就修完學分的長子,不像大部分小孩眷戀住校生活,而是賴在媽媽身邊蹭飯,能不花錢就不花錢。
打開很少使用的通訊軟體,聊天室裡,簡言扼要跳出一句:
「我想吃母親煮的鮟鱇魚火鍋。」
「哦?這麼突然,你不總嫌吃得膩嗎?」尾形留揶揄兒子,尾形百之助很快就讀取留言,隨即回覆:「仙台的口味吃不習慣,這兩天又想吃了。」
尾形留想到兒子在外求學,肯定也辛苦寂寞,會思念家裡飯菜,很快心疼起來,跟尾形百之助約定會煮好火鍋等他回來。
回程路上,滿腦子只剩計劃隔天多早要起床去海產市場才來得及買到新鮮鮟鱇魚的事了。
鮟鱇魚並不方便肢解,尾形留一大早從魚市場挑好鮮魚,交給魚舖收拾好。家裡冰箱還有一盒沒開封的味噌,只需要再買好蔬菜,尾形留就回家著手煮飯。
尾形百之助的外公外婆在幾年前相繼過世,兒子到外地讀書之後,尾形留基本不在家開伙。
但是,鮟鱇魚鍋除了是茨城居民必吃的料理,更是尾形留的拿手菜。時隔許久,再拿起菜刀,料理順序不用刻意回憶,也可以很流暢做下去。
動作熟練地剔除魚頭的刺,用清酒汆燙,再削掉白蘿蔔皮切成塊狀,仔細洗乾淨大白菜並且把硬梗切除。提早泡過鮮奶去腥的魚肝臟用菜刀碾碎、爆炒過油,再立刻下魚肉一起炒,不加水,只倒進湯底、大塊的白蘿蔔塊轉小火悶煟。
材料大部分入鍋後,剩下散在砧板的大白菜,尾形留心不在焉撕著大白菜葉,浸入水盆中。
也許是昨天久違見到花澤尋的關係,又或許是兒子要求的鮟鱇魚鍋勾起舊日記憶,尾形留想起來,她第一次和花澤幸次郎發生身體關係後的隔天,就是煮鮟鱇魚火鍋給他吃。
高中畢業後,討厭海邊鄉下生活的尾形留翹家到東京,天真又倔強地想在熱鬧的都市內立足,可是,在大都市無依無靠的她,很快就淪落到走上靠年輕的臉蛋與青春洋溢的身體去換取金錢的路。
她忐忑不安地謊報年齡,告訴經理已經成年。殊不知,很久以後她才了解,那天乾脆錄取她的經理根本不在意這些,而是一眼相中她的臉跟纖細的手腳。對他來說,用濃妝假髮、絲綢小禮服層層偽裝的商品,只要肯為了賺錢做任何事就足夠,過濾求職者有沒有成年,在這行裡不是很必要的條件。
面對那些來喝酒獵豔的恩客,尾形留從懵懂青澀,逐漸成為店內屬於眼色快、嘴夠甜的優秀紅牌之一。在她滿十九歲後,有很欣賞她的熟客,提出有沒有意願跳槽到銀座去的邀約。
乍聽到條件時,比現在高的底薪、善待的抽佣比例,都讓尾形留非常訝異,不過,最讓她心動的則是店家是採會員制的經營方式,更接近私人俱樂部的性質,代表每一位踏進店裡的客人,都是條件優越的溫馴肥羊。
尾形留早就厭倦天天週轉在水準不一的客人之間,可是,除了酒店公關想不出自己能做什麼的恐懼,又讓她一天天得過且過。
這時候朝她遞來的橄欖枝,就像老天爺肯定她努力生活的機會。雖然擔心,但是,尾形留清楚害怕是在東京紅燈區裡最不需要的東西。
她很快就答應邀請,而花澤幸次郎則是在那間俱樂部裡,第一位成為她入幕之賓的男人。
因為入職的時候簽過保密條款,尾形留一開始就知道花澤幸次郎的身分是政府官僚。可是,平常連新聞台都懶得停留一秒的她,就算聽同事們說了花澤幸次郎的官職,也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人。
可是,從花澤幸次郎逐漸對她展露跟別的同事們不太一樣的關心時,尾形留開始有點飄飄欲仙,她一個鄉下來、什麼都不是的姑娘,原來也會有被時髦男人奉承追求的一天。
直到男人真的將她帶上床,甜蜜對她耳語說他是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女人的時候,尾形留毫不猶豫獻出全部,回應花澤幸次郎的愛情。
彼此心意相通後,花澤幸次郎曾對尾形留抱歉說,因為他的身分敏感,他們的交往必須私下往來。尾形留也不想因為兩人關係曝光,讓花澤幸次郎在俱樂部或其他地方行事尷尬,就偷偷瞞著店裡,持續和花澤幸次郎交往下去。
花澤幸次郎出錢,用尾形留的名義低調在銀座內租一間兩房一廳的住處,雖然不能經常見面約會,不過握著只有她和花澤幸次郎才有的鎖匙。從此尾形留覺得以往會覺得煩人的瑣事都不煩了,花澤幸次郎和她融洽恩愛,難得碰面的情況沒有消磨他們的熱情,見面時,兩人總會拋開一切,激情地相擁做愛。
如果是現在的自己,尾形留肯定會大罵自己是頭腦簡單的白痴,但是,當時的她才十九歲,她覺得花澤幸次郎這樣美好的人對她提出的任何要求,都值得她無條件滿足他,只要男人開心,會抱著她、親親她便夠了。
沉溺在熱戀中的她,很快迎來跟花澤尋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
第一次見到花澤尋的時候,尾形留就知道自己輸了。
花澤尋是一名氣質優雅的大小姐,這是尾形留見到花澤尋第一眼的想法,她看過這麼多人,當然能看出她的舉手投足都展現良好教養薰陶出來的精緻,從頭髮到指甲通通完美得無懈可擊。
畫好漂亮眼妝的大眼睛直視尾形留,露出三分客套、七分冷漠的微笑:「尾形⋯⋯留小姐,對吧?您好,我叫花澤尋,是花澤幸次郎的妻子,初次見面,請您多多指教。」
如果是還窩在茨城海邊的她肯定不能,可是,現在的她可以一目了然看出對花澤尋是出自多麼金貴的環境。
尾形留沒有回答,心不在焉想:啊、對了,她都忘了花澤幸次郎是一個打開電視會出現在時事新聞上的人,這麼優秀的人親口對她說的愛她,原來是搞不倫戀。
她的默默無言似乎讓花澤尋誤會什麼,她撇開小臉,碎念道:
「哈、連回應也沒有,真是失禮至極……,我真想不通為什麼外子會喜歡您這樣的風塵女。」
尾形留壓抑著惱怒,刻意用無所謂的語氣挑釁大小姐,「也許是他做愛時喜歡內射吧。」
從小到大沒聽過這種淫穢詞彙的花澤尋臉上一陣白一陣青:「您這是在暗示我……!我沒見過像妳這麼骯髒的女人!」
拿出先用微波爐加溫過的砂鍋,墊入撕好的白菜葉,再疊上山茼蒿、大蔥段、豆腐塊。因為尾形百之助討厭吃香菇,佈好菜的砂鍋內改用柴魚湯底提鮮,沒有任何菇類的蹤跡。
切好珠蔥末,在猶豫過後,尾形留最後決定寬粉條只煮給兒子吃的份,片好的魚肉鋪在大圓盤內,包好保鮮膜冰進冰箱內,準備等尾形百之助回家後再下砂鍋煮熟。
尾形留在魚市有多買一份魚肝,打算做最方便簡單,也是母子都喜歡的醃魚肝當涼拌小菜。
尾形留認真在磨著蘿蔔泥的時候,尾形百之助回家了。
「母親。」
「嗯,先洗手再過來幫忙。」
「好。」
就算久久見一次住校的兒子,尾形留脫口使喚的話一點都不見生澀,長子像隻乖得安靜的貓,放完背包就進廚房裡端重摸燙。
因為連續兩天沒有好好睡足夠的覺,尾形留才吃半飽就開始拿著碗眼皮沈重、昏昏欲睡。
尾形百之助搖搖她的肩,才讓她清醒過來。
「母親,工作很累嗎?」
尾形留打個大呵欠後才回答:「沒有啊,跟平常一樣。」
「⋯⋯母親打算一直做酒吧到什麼時候?年紀不小了,也該考慮適可而止。」
尾形留一停頓,在三秒內反覆掂量,覺得年紀不小跟腰圍變胖哪一種更讓人不能忍,結論是不管哪一邊都不能放過這個從自己肚子長出來的小兔崽子,抬頭正要教訓尾形百之助的時候,長子又補一句:「我畢業後會開始賺錢,熬夜的工作就別再做了。」
誰跟誰說什麼大道理啊?
老娘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兒子都三、四歲了。
雖然想這麼趾高氣昂對尾形百之助說教,可是,尾形留的心裡卻一瞬間酸溜溜地。
尾形留在婦產科確定檢查結果是懷孕之後,當天,她寫好一封想跟花澤幸次郎分手的信,信封內留下租屋鎖匙,心想接下來必須把工作辭了才行。
她顫抖著手打電話回已經快兩年沒有聯絡的老家,母親聽到她的聲音就立刻哽咽,手摸著肚子,尾形留一句話都還不及說就開始委屈地大哭起來。
花澤幸次郎後來到茨城幾回,尾形留的父母一開始對他的到訪瞠目結舌,但是,知道女兒肚中的小孩就是他的以後,父親氣得拿出掃把要打人,是尾形留跟母親拼命拉住才沒成功。
「在我們這種小鎮,跟你們大都市不一樣,女孩子沒結婚卻大著肚子,你知道小留私下會被街坊鄰居講得多難聽嗎?但是她堅持不做流產手術,她說這是她的孩子,不是任何人的小孩。」
父親問花澤幸次郎:「花澤先生,請問你有孩子嗎?你知道我和小留的媽媽知道她接下來的日子會過得多艱辛時,心有多疼嗎?」
花澤幸次郎被罵得面如死灰,直到尾形留生產也沒有再出現一次,尾形百之助出生第二天,花澤幸次郎的秘書到醫院找尾形留,告訴她花澤幸次郎會負擔兒子一切的贍養費用,直到他成年。
秘書的態度像機器一樣冷淡、公事公辦,對尾形留的拒絕充耳不聞,說完老闆交代的事情,留下開好戶的新存摺跟印鑑,還有一張自己的名片就離開。
母親說服尾形留保留存摺,因為,父親已經接近從公司退休的年紀,只是普通小家庭的尾形家,若外孫突然有急需用錢的時候,其實並沒有餘力可以應付,要尾形留替小孩子著想。
尾形留蒼白著臉,安靜好一陣子才抿唇不甘願地點頭。
二年後。
尾形留因為替兒子買東西,藉機會委託父母看顧尾形百之助,闊別許久,來到東京的百貨公司購物。
東京比起她回故鄉前又更熱鬧先進幾分,馬路上人流如織,紅綠燈變化之際,腳步匆忙。尾形留在等著紅綠燈時,煞車聲吸引她的注意力,每個人都探頭望去看發生什麼事,然後,又再一次回頭,視若無睹離開。
「欸?怎麼了?車禍?」
「好像有車撞到了孕婦,現在那邊一團糟。」
「真的假的,好恐怖!」
「反正等一下警察就來了吧,不關我們的事,走吧走吧!」
尾形留面前的男女談笑著朝百貨公司走過去,討論要去美食街吃什麼零食。尾形留卻對孕婦兩字上心,想著若對方沒事就離開,邊小心翼翼朝事故地方走過去看,不料,她見到花澤尋抱著肚子蜷在地上的身影。
花澤尋並沒有被車子撞到,事後急診室的醫生跟尾形留解釋,她因為驚嚇引起宮縮,差點導致流產的可能。
「不過,幸好您應對迅速,花澤小姐他們母子均安。」
「是嗎,那就好。」
尾形留在護理站跟護士借紙筆,留下紙條告訴注射點滴的花澤尋已經連絡她的丈夫,如果有其他無法回答的問題,可以撥電話找她。
她在醫院就聯絡上花澤幸次郎的秘書,但是,她不想見到可能會來醫院的花澤幸次郎,很快就離開醫院。
花澤尋第一次打電話給尾形留的時候,在電話那一頭沉默很久。
尾形留起初還耐心等待,但是,尾形百之助從午睡醒來在吵鬧時,她嘆一口氣,跟對方說要掛電話了。
「慢著!先不要掛電話,我只是要說,那天……謝、謝謝妳……。」
「既然沒事就好了。」
「等等!請等一下!請問、我,我下次還能打電話給妳嗎?」
「無所謂。」
尾形留心想為什麼打電話還要先得到她的同意呢?但是,兒子的哭聲越來越大,去哄小孩的時候,尾形留已經把疑問拋諸腦後了。
花澤尋後來平安誕下一子,尾形留那幾天在電視新聞裡,看見花澤內閣喜獲麟兒的新聞好幾次。電話裡,花澤尋告訴尾形留,孩子的名字取為勇作。
「嗯,恭喜妳。」
然後,尾形留便不知道要再說什麼了,她聽見一聲啜泣,是在醫院裡打公共電話的花澤尋的聲音。
「謝謝妳……、小留,對不起、對不起……。」
尾形留微笑,回答花澤尋沒關係,她們之間沒有誰對不起誰的事。
看著對她說教的兒子,尾形留感慨萬千。
於是,她把花澤幸次郎的打算又咽回肚子,以母親的身份再自私這一次:「等你畢業再說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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